暴雨在晚上十点突然降临。林夏收起被风吹得翻卷的黑色长柄伞,推开"拾光书店"的玻璃门时,风铃发出二十年老店特有的喑哑声响。她抖落肩膀上的雨珠,闻到空气里混合着油墨、檀香和潮湿羊毛衫的气息。
哲学区暖黄灯光下站着个穿驼色毛衣的男人。这个背影让林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——他取书的姿势太熟悉了,右手总是先悬停三秒,像手术台上确认器械位置那样谨慎。当那人踮脚去够顶层的海德格尔著作时,毛衣后领滑落,露出半截褪成青灰色的鲸鱼纹身。
"要帮忙吗?"
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,林夏就后悔了。程砚转身时手肘碰落的《存在与时间》砸进门口积水里,扉页朝上浮沉着,露出她当年用红笔写的批注:"等待才是最大的存在主义"——那是2009年冬天,他们还在医学院解剖楼通宵复习时,她在他书上留下的挑衅。
程砚的义肢发出细微的液压声。他蹲下去捡书的动作像慢放的电影镜头,左腿机械关节在潮湿空气里滋啦作响。林夏想起三年前BBC那则简讯:"无国界医生程砚在叙利亚战地医院遭遇空袭",配图是半截染血的听诊器。
"你总说海德格尔错了。"程砚用袖口擦拭书页时,水滴从他发梢落进领口,"但在难民营的五年,我每天都能验证你的理论。"他指腹摩挲着书页边缘的咖啡渍,那里还保留着林夏画的小骷髅头。
暴雨拍打橱窗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。林夏看见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痕,和自己左手上的如出一辙。十年前那个雪夜,他们在解剖室用手术缝合线给对方缠的戒指,到底没能撑过毕业季的分道扬镳。
"现在敢杀鱼了吗?"她故意用当初分手时的话刺他。程砚却笑起来,从背包里取出本皮质笔记本,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: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孩举着解剖刀,对镜头做鬼脸。照片边缘染着可疑的暗红色。
"阿勒颇最后一个儿童病房,"他声音轻得像在念病历,"有个小女孩说,拿手术刀的姐姐一定是仙女。"
收银台的老式座钟敲响十一下时,雨声中混进了救护车的鸣笛。程砚把笔记本塞回包里,金属义肢反射着冷光。林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触到脉搏处一道凸起的疤痕——和当年她摔碎的标本瓶划出的伤口完全重合。
玻璃门再次被推开时,带进来的雨滴在灯光下像散落的银针。穿橙色救援服的男人喊着程砚的名字:"隔离区又送过来十几个伤员。"程砚起身时,那本湿透的书被他郑重放进林夏手中。
"其实你我都错了。"他拉高毛衣领遮住纹身,"存在主义不在等待,而在..."救护车的红灯透过雨帘,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。
林夏站在屋檐下,看着越野车碾过积水开往城东传染病医院。她翻开手中浸软的书页,第237章夹着张崭新的无国界医生申请表,申请人签字栏是空的,但紧急联系人那行写着她的电话号码,墨迹还未干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