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我已站在绍兴安昌古镇的八字桥头。这座始建于南宋的石拱桥如老者的脊背，将两岸的青石板路温柔地连接。桥下乌篷船划过，船橹搅碎水中倒映的白墙黛瓦，漾开的涟漪里仿佛能挤出水墨画的颜料。

‌一、酱缸里的岁月‌

沿河而行的廊棚下，晒酱缸的队伍绵延数十米。黄褐色的酱料在陶缸里发酵，空气里浮动着咸鲜的醇香。戴蓝印花布头巾的阿婆用木耙翻搅酱料，动作像在演奏某种古老的乐器。她告诉我，这些酱要经过三伏天的暴晒、三九天的凝冻，才能成就安昌腊肉的灵魂。忽然明白，这里的时间是用日照和季风计量的。

‌二、扯白糖的魔法‌

在仁昌酱园斜对面，扯白糖的手艺人正表演着琥珀色的魔法。麦芽糖浆在木桩上反复拉伸，渐渐变成透亮的银丝。当糖块被拉成中空时，围观的孩子发出惊叹——这何尝不是把阳光和麦穗都封进了糖里？我买了一块含在口中，甜味里竟尝出稻穗扬花的清香。

‌三、夜泊的哲学‌

暮色中登上乌篷船，船夫用脚划桨的姿势像在写狂草。两岸灯笼次第亮起，倒影在河面连成流动的星河。经过一座贞节牌坊时，船夫突然哼起《社戏》选段，沙哑的嗓音惊起几只夜鹭。这种时刻，你会觉得历史从未远去，它只是以另一种形态在桨声灯影里呼吸。

离岸前，我在桥头遇见写生的美院学生。他画板上未干的油彩里，酱缸的褐、腊肠的红、瓦片的灰正在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。正如这个古镇，用最朴素的颜色，调配出了最动人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