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红的锈迹
废弃的铁道像两条生锈的巨蛇,在荒草蔓生的野地里无尽延伸,直至没入远方灰蒙蒙的地平线。枕木早已腐朽不堪,被疯狂的野草和不知名的小花顶开、吞噬。唯有那两条铁轨,尽管覆满暗红的锈迹,却依旧固执地、沉默地指向不可知的远方,残留着钢铁冰冷而坚硬的筋骨。风掠过旷野,带来铁锈特有的、微带腥气的金属气息。
守道口的王伯,曾是这段铁路的扳道工。如今,他那间小小的、用红砖砌成的扳道房,孤零零地杵在荒草丛中,窗户玻璃碎裂,木门歪斜,像一个被遗弃的旧梦。王伯却总爱搬个马扎,坐在扳道房门口,对着空寂无人的锈轨,一坐就是大半天。他布满老年斑的手里,总捏着一块乌黑油亮的道渣石,反复摩挲着,仿佛那是他仅存的、与旧日时光相系的信物。
“听见没?”王伯有时会突然侧耳,浑浊的眼睛望向空荡荡的铁轨尽头,“呜——哐当哐当……”他布满皱纹的脸会焕发出奇异的光彩,干瘪的嘴唇翕动着,模仿着汽笛的长鸣和车轮撞击铁轨的节奏。那声音,只存在于他记忆深处轰鸣的回响里。夕阳熔金,将他佝偻的身影长长地投在锈迹斑斑的铁轨上,那影子仿佛也由钢铁铸成,沉重地压着荒芜的大地。
王伯去世后,我偶然翻到他留下的一个铁皮饭盒,里面没有饭食,只有几枚磨得发亮的铜制道钉,一枚小小的、刻着铁路局徽记的旧铜钮,还有一张泛黄的工作证照片——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制服,眼神锐利如鹰,紧握着巨大的扳道闸柄,背景是锃亮如新的铁轨,伸向充满力量的远方。指尖抚过冰凉的铜钮和道钉,耳边仿佛又响起王伯那虚幻而执拗的“呜——哐当哐当……”。原来,当时代的车轮轰然远去,总有一些灵魂被永远留在了站台上,他们自身便成了最后的站牌,守着一段不再有列车驶过的锈轨,在记忆的隧道里,固执地循环着那永不到站的旅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