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屋的阁楼像一个尘封的记忆之囊。光线从狭小的老虎窗斜射进来,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。我拂去一口旧樟木箱上厚厚的积灰,掀开箱盖,一股陈年的纸张、木头和淡淡的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。箱底,静静地躺着一卷用褪色蓝布包裹的宣纸。解开布结,缓缓展开——一幅未完成的墨荷图呈现眼前。墨色淋漓,荷叶翻卷的姿态极富张力,一支亭亭的花苞刚勾勒出挺拔的茎,却在顶端突兀地洇开一团浓重失控的墨渍,像一块丑陋的伤疤,彻底毁掉了整幅画的意境。落款处,是爷爷的名字,一个“庚”字写得刚劲有力,却戛然而止。
母亲在楼下唤我吃饭,声音带着叹息:“你爷爷当年,为这画生了好大的闷气。那墨点子…唉,他性子烈,觉得污了纸,索性就撂了笔,再也没画过荷。” 我凝视着那团浓黑的墨渍,它像一个顽固的句点,强行终止了一场本该盛开的绽放。
我将那幅残画带回城里的书房,装裱在一个朴素的木框里,就挂在书桌对面的白墙上。那团刺目的墨渍,日复一日地闯入眼帘。起初它只是碍眼的存在,提醒着一种缺憾。直到一个深夜,我伏案赶稿,焦头烂额,文思枯竭如涸辙之鲋。目光无意识地再次投向那团墨渍。台灯的光线下,那浓黑混沌的边缘,竟在宣纸的纹理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、带有无限可能的晕染感。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污点,而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,一处未被开垦的幽暗之地。
鬼使神差地,我提起了闲置多年的毛笔。蘸饱浓墨,屏息悬腕。笔锋并未刻意避开那团旧渍,反而从它混沌的边缘切入,顺着墨迹自然晕开的肌理,大胆地皴擦点染。墨色在旧渍上叠加、渗透、融合。渐渐地,一只墨色深沉、羽翼怒张的苍鹰的轮廓在混沌中浮现!它自那团墨渍的核心破“茧”而出,利爪如钩,仿佛正欲撕裂无形的束缚,搏击长空。那曾经毁灭性的污点,竟成了雄鹰最有力、最浓墨重彩的胸膛!而原画中那支未开的花苞,此刻成了苍鹰爪下峭壁旁斜逸而出的、柔韧的荷茎,与鹰的刚猛形成奇异的呼应。
最后一笔落下,我搁下笔,长长舒了一口气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。窗外晨曦微露,第一缕光恰好落在那只墨鹰桀骜的眼眸上,锐利如电。原来,生命中最深浓的墨渍,并非宣判的休止符,而是命运掷下的一枚黑色种子。唯有不逃避,不退却,以勇气为笔锋,以时间为水痕,在混沌的废墟上重新泼墨,才能让那看似毁灭的污点,最终蜕变为翅膀上最遒劲的翎羽,托举起一颗冲破宿命阴霾、搏击长空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