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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行
浏览: 发布日期:2025-07-19

深秋的风,像一把巨大的冰梳子,粗暴地梳理着北方的平原。天空是洗褪色的蓝布,高远而冷漠。成百上千的灰鹤排成巨大的人字形或斜一字形,在极高的空中盘旋、鸣叫。那鸣声清越而悠远,带着金属的质感,穿透稀薄的云层和凛冽的风,清晰地洒落在大地上。它们正在集结,准备一年一度史诗般的南迁。放羊的爷爷坐在田埂的土坡上,裹紧了厚重的羊皮袄,眯着眼望向天空。“看,领头的那只,”他粗糙的手指指向鹤群最前端一个矫健的身影,“那叫‘头鹤’,眼最尖,力最足,认路的本事刻在骨头里。没有它领着,整个鹤群都得迷路,冻死在半道上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庄重。
 

就在这时,鹤群中突然传出一阵格外急促而凄厉的鸣叫!一只鹤明显脱离了编队,飞行姿态踉跄不稳,像喝醉了酒,翅膀的扇动变得慌乱而无力,高度也在迅速下降!它挣扎着,试图跟上队伍,但距离却越拉越远。鹤群的队形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和混乱,鸣叫声变得更加密集嘈杂。爷爷猛地站起身,脸色凝重:“糟了!伤了翅膀了!”只见那只伤鹤终于力竭,歪歪斜斜地朝着我们这边的一片收割后的玉米地俯冲下来,伴随着一串绝望的悲鸣。
 

我和爷爷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玉米地。在枯萎倒伏的秸秆丛中,找到了它。它侧卧着,一只翅膀不自然地扭曲着,另一只翅膀还在徒劳地扑扇,扬起干燥的尘土和碎叶。长长的脖颈费力地昂起,惊恐的黑眼睛圆睁着,锐利的喙张开,发出嘶哑的“嗬嗬”声,警告着我们的靠近。羽毛凌乱,沾满了泥土,失去了天空中的优雅,只剩下狼狈与惊惶。爷爷示意我别靠太近,他慢慢蹲下,嘴里发出一种低沉、柔和、安抚性的声音,像在模仿某种鸟类的呢喃。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几粒干玉米粒,轻轻抛到它面前不远的地方。伤鹤依旧警惕,但扑扇的翅膀幅度小了些,只是死死盯着我们。
 

爷爷回家取来了木板和布条,想为它固定伤翅。但每当爷爷试图靠近,它就剧烈挣扎,喙像匕首一样啄过来,带着拼死一搏的凶狠。爷爷的手背被啄出了血印子。“算了,”爷爷叹口气,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只在枯草中徒劳挣扎的大鸟,“它信不过人。强扭的瓜不甜,硬给它绑上,它挣扎起来伤得更重。”我们退到地头远远守着。伤鹤似乎耗尽了力气,不再挣扎,只是昂着头,一动不动地望着早已空无一鹤的、灰蓝色的天空,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怆和孤独。夕阳熔金,将它的影子在枯黄的大地上拉得很长很长。
 

第二天清晨,我们再去玉米地,那里只剩下一片被压倒的枯草痕迹和几片零落的灰白色羽毛。它不见了。爷爷在周围仔细查看,最终在几里外一条结冰的小河沟旁,发现了它僵硬的尸体。它倒在冰面上,头颈依然倔强地伸向南方。冻僵的羽毛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微光,眼睛圆睁着,凝固着最后望向天空的渴望。爷爷沉默地伫立良久,脱下破旧的羊皮帽,对着那具小小的尸体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寒风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原野,卷起几片枯叶和那几根零落的鹤羽。爷爷直起身,望着南方灰蒙蒙的天际线,那里是鹤群消失的方向。他低声说:“它尽力了。没能跟上,不是它的错。远行的路,有时候,一步也差不得。” 我们把它埋在小河沟边的土坡上,头朝着南方。没有墓碑,只有一捧新土和几块压着的石头。回去的路上,爷爷佝偻着背,走得很慢。天空依旧高远空旷,再没有鹤影飞过。我知道,他心里也埋下了一块冰冷的石头,上面刻着一只折翼的鹤,和一个关于远行与宿命的、永远无法抵达的南方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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