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鸢
夏日的风带着麦浪的甜腥气息,鼓荡在村外的土坡上。爷爷佝偻着背,像一张拉满弦的弓,将那只褪了色的“沙燕”奋力送向天空。纸鸢摇晃着,仿佛承载不了太多旧梦,挣扎着扑向更辽阔的蔚蓝。我牵着线,目光追随着那一点倔强的影子,心也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提了起来,在云端飘摇。
爷爷的手布满老茧,像枯树皮般粗糙,却异常灵巧地操控着丝线。他浑浊的眼睛紧盯着纸鸢,脸上刻着少见的专注与神采。“线要松紧有度,”他沙哑的声音混在风里,“太紧,它飞不高;太松,就栽了跟头。” 那纸鸢,是他用糊窗户剩下的毛头纸,蘸着锅底灰画的,翅膀上还有我幼年歪扭的涂鸦——像一道愈合的旧疤。
多年后,爷爷已躺进村后的黄土。我独自回到旧土坡,展开那只尘封的“沙燕”。风依旧,可纸鸢却沉沉坠下。我心头一空,茫然四顾。这时,邻家白发苍苍的老木匠默默走来,接过我手中的线轱辘,只轻轻一抖一送——那垂死的纸鸢竟奇迹般再次昂首,扶摇直上!他布满皱纹的脸在夕阳下舒展:“线轴得活泛,心更要活泛。老伙计教你的,是根儿上的道理。”
我仰头望着高飞的纸鸢,耳边仿佛又响起爷爷浑浊却笃定的叮咛。原来那根坚韧的丝线从未断绝,它一头系着远去的背影,一头牢牢拴在我心尖上。当纸鸢在云端化作一点倔强的星子,我终于明白,有些飞翔,需要两双手的托举,需要隔代的风去鼓荡。那纸鸢所丈量的,不仅是天空的高度,更是血脉里无声传承的韧性与辽阔。爷爷的纸鸢,原来早已飞成我灵魂深处永不坠落的图腾。